如燕怀揣着两万元，木然地走到大街上，被正午白花花的太阳一照，脸上的毛孔里就渗出一层细微的汗珠。再右拐紧走几步，就是高秋的公司了，他现在会在干什么呢?还在生昨天的气吗?猛然想起他辞职的事，昨天的痛楚又苏醒了过来，胃里就有一股口气冲口而出，发出咯的一声响。细想起来，昨天的事也怪他，辞职的事一点也没听他透露出来，他的父母又是那样的态度，他一辞职回了北京，从此和自己就天各一方，再坚贞的爱情又能坚持多久?如燕又想起昨天的烛光晚餐，想到那枚不见踪影的订婚戒指。脑子里灵光咋现一闪，忽然想起她昨天洗碗前，把那枚戒指好像是从手指上下来的。至于放在什么地方了，却怎么也想不起来，都是昨天给高秋气的。现在猛然想起来，胸口不由得剧烈起伏起来，也就是说那戒指其实没有冲进下水道。
想到这儿，她改变路线，抬腿就往高秋的住处走。斜刺里忽然窜出一辆自行车，猝不及防一下子撞倒了如燕。骑车的小伙子也重重地摔在地上，他爬起来就破口大骂道：“你走路不长眼睛吗?是眼睛瞎了还是怎么的?出了人命怎么办?”他忽然住了口，因为看到如燕的胳膊上鲜血淋漓的，一时被她的惨像吓住了。愣了几秒钟后，飞速扶起倒在一边的自行车，自行车的前轮歪向一边。他把车轮夹在两腿之间，两手扳着车把，两腿夹住一用劲儿，车轮就正了，然后跨上自行车，逃也似的离开。如燕被撞到时，首先想到的是怀里的两万元钱，所以在趴下的一瞬间，她两只手就紧紧地摁住了钱，最先着地的是两只胳膊，胳膊擦在坚硬的水泥地面上，就蹭破了几块皮，鲜血渗出单薄的衣服，一滴滴在燥热的水泥地面上。她爬起来的时候，甚至感觉不到疼痛，首先检查了一下装钱的信封。见到钱没有少，这才松了一口气。
在往楼上走的时候，如燕有点胆怯，又有点后悔，这种感觉是越接近那扇门时越强烈，甚至想转身走掉的。等终于站到那扇门前时，还紧张得要命。她也不知道紧张什么，总感觉不好。在门前站了十几分钟，才忐忑地敲响了门，但里面似乎没有人。如燕松了一口气，高秋不在的话，也许更好一点，自己只要找到那枚戒指就行。她掏出钥匙打开门，看到屋里还保留着昨天的情形，桌子还有蜡油的渍，像几朵枯萎的玫瑰花。她走进厨房，看到地上有打碎的瓷片，昨天走的时候明明没有的，一定是自己走后，高秋摔碎的。她开始在厨房里四处寻找，打开一个壁橱的抽屉，果然看到那只戒指，被包在纸里搁在那儿，如燕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。她把那枚戒指紧紧捂住胸口，好一阵子心跳才渐渐平息。然后，她把戒指用纸巾擦了擦，重新戴回手指上，偏着头看了又看。戒指上有个心形的湖绿色宝石，更衬得她修长的手指很白皙。
一阵门锁的响动，如燕吓得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，下意识地想找个地方躲藏起来。然而等了好久，也不见有人进来，她才反应过来时对门人家的声音。她弯腰把地上的碎瓷片捡起来，扔到垃圾桶里。又拿笤帚把地面打扫了一下，这才走了出来。在经过高秋的卧室时，她不经意地偏了一偏头，发现床上的被子很凌乱，不由得停下脚步，折回到卧室，细心地把被褥折叠好。她有个可笑的想法，如果高秋看到床上的被褥的样子，就会知道她来过了。高秋的一件外套搁在椅子上，她伸手拿过来，用手抚平了上面的褶皱，站起来准备挂到衣橱里。打开衣橱的门，却看到里面空荡荡的。如燕吃惊不小，昨天这个衣橱里还是满满当当的，怎么一夜功夫，那些衣服全不见了。又慌忙打开最底下的一个柜门，发现高秋的旅行包也不见了。她的心底掠过一丝不安，心里慌慌的，就像站在没有任何防护栏的楼顶，腿一阵一阵的打颤。
如燕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到医院的，她只记得一件事，就是一边走的时候，一边用右手摸着左手上的戒指，似乎这样心才能安定下来。如萍也来了，她站在医院的走廊里，一看到如燕就急忙奔过来说道：“姐姐，你去哪儿了？怎么到现在才回来？午饭吃过了吗？”如燕从怀里掏出两万元钱，举到如萍的眼前说道：“我出去借钱的，才借到两万元。”如燕想，如萍也正在着急父亲的手术费，看到这两万元应该高兴的。但她看到如萍的脸上并未表现出高兴的神色。看了钱以后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，让如燕看了有点奇怪。她担心如萍看出自己的心里有事，家里已经够乱得了，她不想自己的事再增加如萍的负担，所以想竭力做出高兴的样子，但越是想做出欢笑的样子，越是笑不出来，那笑在脸上，简直比哭还难看。
一个戴眼镜的中年医生经过她们身边时，朝如萍笑了笑点点头，和善地说道：“你父亲的手术安排在明天上午，你们尽快做好安排。”如燕吃了一惊，回头问妹妹到：“医院里这么快就准备手术了，我的钱还没准备好呢？”说话间，他们已经走进了病房里。父亲的床前站着个人，一看到这个人，如燕什么都明白了。定定地站在门口，脸色苍白。
王桂英一见到如燕进来，马上冲着背对着门的武刚努努嘴。武刚转过身来，看到如燕的脸色不对劲，还以为她是为了父亲的事着急的，安慰她说道：“你不要着急啊，伯父只要动过手术就没事了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”如燕不想在病房里吵架，她对王桂英说：“你出来一下。”王桂英飞快地和武刚对视了一眼，这才跟着如燕走了出来。走出离病房后，如燕声色俱厉地说道：“你手术费事怎么来的？”王桂英撇撇嘴说道：“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？人家武刚一下子把手术费全拿出来了。”如燕说道：“为什么要用他的钱？”
王桂英似乎底气很足，两只手叉着腰说道：“你就是这么当女儿的吗？现在都什么时候了，早一天懂手术，就能找一点挽救你的老子的命啊？你不用人家的钱的话，自己拿钱来啊？都什么时候了，还装的什么清高。”如燕反唇相讥道：“你不是从一开始就反对做手术的吗？”王桂英反驳道：“谁说我不许做手术了，我不是说没钱吗？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做手术了，走，到你爸爸面前去问清楚，说得这样难听，难道我是见死不救的人吗？”如燕不想跟她吵，免得被父亲听到。看到武刚从里面出来，就把手里的那个信封交给他说道：“这里是两万元钱，剩下的我会尽快还你的，先谢谢你了。”武刚推脱不要，笑着说：“钱的事以后再说吧，现在是赶紧给伯父手术要紧，着两万元你先留着，你们往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。”
如燕想，自己短时间里估计也凑不齐所有的钱，先借他两天再说吧。等过了明天的手术，自己再去向文丽借吧。于是说道：“好吧，这钱就算我先借你的，我过几天凑齐了一并还你。”武刚的脸上马上露出欣喜的笑容，就像他送出的大礼，被人家接受了一样，人家收了礼，求人办的事就有了希望了，他感到很高兴。王桂英马上换了种口气对如燕说道：“你赶紧去看看你爸爸吧，刚才一直念叨你呢。”如燕向病房走去的时候，身后的几个人全都松了口气。他们内心的想法，其实各不相同。武刚是觉得如燕从此欠了自己的钱，自己就有了希望了；王桂英是想，这武刚真是个有钱的主儿，听说白建国要几万元手术费，屁都没放一个，马上就拿来了，他和如燕也许有戏了，自己的好日子在后头呢；如萍是想，钱的事暂时不用愁了，父亲也有救了。别的她也没太多考虑，只要姐姐不是很生气就行。
白建国躺在床上，默默地看着如燕，说不出一句话。这个男人这两天躺在床上，把如燕从小到大的成长的过程都回忆了一遍后，心里便有了深深地内疚，他觉得自从妻子过世后，女儿不但失去了母爱，似乎同时也失去了父爱。现在自己就像一盏油灯，到了快要燃尽的时候了。一个穷困潦倒无所作为的人，也许死才是最好的解脱。但同时他又很害怕死，害怕自己连个补偿女儿的机会都没有。看到如燕为了自己的手术费，东奔西走的，脸色也憔悴不堪，他的心里更加不安。所以，他看女儿的眼神也是惶恐不安的。但如燕并没有发现父亲这些变化，她只知道父亲很烦躁，但只要自己一呆在他的床边，他就立刻安静下来。她也想在父亲面前高兴一点，无奈心里有别的事，装也装不起来。
趁着空隙，如燕偷偷到外面的电话亭去打了个电话给文丽。高平这几天是住在文丽家的，应该知道高秋的行踪的。因为文丽还不知道她和高秋闹了矛盾，如燕也就没好意思主动提起。后来如燕忽然问道：“你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回去吗？”如燕说道：“什么？他们回去了？”文丽在电话里气愤地说：“是的，招呼不打一声就回去了。高平昨天还在我这儿的呢，今天早上两个人一起走的，我以为你知道呢，难道你也不知道吗？我今天一直想问你的，可总找不到你……，还有，高秋好像已经辞职了，如燕，如燕你在听吗？你和高秋怎么了？发生什么事了……”文丽还在电话里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，如燕却是一句也听不见去了，她只记得她说的那句“他们一起回去了”后，脑袋嗡地一下就什么也听不见了。那只话筒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手里滑了下来，在离地面几寸的地方晃荡着，话筒里发出嘟嘟的声音。
白建国的整个手术持续了好几个小时，那几个小时里，全家人都是守在外面的。如燕的脸白纸一样，一句话也不说，抱着手臂蜷缩在那儿。武刚有几次走过来，借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，她也毫无反应。大家都以为她是担心父亲的病，没有人明白她心里的苦衷。她心里反复地在想，他不应该就这样走了吧？也许是有别的急事呢？再怎么说，走之前也是应该打个招呼的？怎么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呢？难道自己的爱情就这样结束了吗？不会的，不会的，他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事给耽搁了。她一遍又一遍地这样安慰着自己，眼泪却不停地留下来。王桂英看到她这个样子，不满的骂道：“跟谁哭丧着脸个脸啊？医生都说这个手术没问题了，你这样晦气，是咒你老子早死吗？”
幸好这时候手术室的门开了，那个主刀的医生走了出来说道：“谁是病人家属？“如燕弹跳起来，快步跑到医生的面前，后面的几个人也都围了上来。医生机械地说道：“手术还是很成功的，你们以后要多注意，不要让他情绪激动，回去多调养调养。”如燕暂时把心里的事放下，高兴地对医生千恩万谢。如萍这时候反倒哭了，王桂英骂道：“死丫头，这时候嚎丧什么？你老子病好了，你好像倒不高兴了。”不过，她的心情也很好，这个女人心情好的时候，也是骂骂咧咧地。白建国被几个护士推了出来，他鼻子里插着管子，手臂上打着吊针，已经苏醒了过来，看到一家人在那儿哭哭笑笑疯疯癫癫的，鼻子也是酸酸的。（未完待续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