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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(第五节)

李明礼三十多岁年纪,虽已成家立业,却没能把家属和几个小孩带到城里来,她们现在仍在老家李庄生活。李明礼过着牛郎织女般的生活,因此每隔一两个礼拜时间,他就要骑自行车回老家看看。每次回趟老家,李明礼都把食堂里省吃俭用的白面馍馍和工资留下,再背着一大包煎饼、窝头、咸菜回单位。他一个人住在张店,闲暇时无所事事,就常常鼓捣些小活路散散心。正巧三虎子分配来木工班,李明礼又和他认了兄弟,哥俩时常唠唠嗑,话匣子就打开了......

原来李明礼与三虎子真是近支宗亲,都是由同一个老祖宗繁衍下来的子孙。经过几辈子的流转,三虎子家的这一支是高门大户,单独住在李家胡同西边的李家大院里。而李明礼家的这一支是小户,散住在李家胡同东边的小门小户里。虽同是一个李姓家族,只隔着条李家胡同,两家距离也不远,但早前两家瓜葛很少。而两家开始有交集,却又是一段尘封的往事,还得从日本鬼子侵略中国,从李明礼的哥哥“李破虏”说起,而三虎子当然不知道这些。

在战争年代,李明礼家虽穷困潦倒,但他的父母却很有骨气。他们尝尽没有文化的苦头,硬是咬牙坚持着把李明礼的大哥李明魁,送进李家的私塾里读了几年义学。李明礼的大哥李明魁却是十分的聪慧,更懂得珍惜来之不易的读书机会。他一路发奋刻苦攻读,私塾读完后又顺利考上国立山东省长山中学,而当时学校的校长就是马耀南,谁料想书还没读几天,日本鬼子已打进中国来。值此山河破碎民族危亡之际,李明魁在校长马耀南的感召下,追随着他的脚,三七年底参加了黑铁山起义,举起山东武装抗日的大旗!李明魁为着保护家人的安危,和抗日工作的需要,给自己另起个“破虏”的名字,以此表示坚决抗日和奋勇杀敌的决心。

时间进入一九四十年代初,正值抗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,进入抗战最残酷最艰苦的时期。有天下午,“滙昌綢緞荘”里的伙计们已散去,李汇昌正在清资结账。他一边拨拉算盘,一边摇头叹气:“从日本鬼子打进来,弄得百业萧条人人自危,到处冷冷清清,买卖是一天不如一天!”临到傍黑天的时候,李汇昌正待上门板关门歇业。一个身穿百褐衣,头戴破草帽,一脸胡子拉碴精瘦精瘦的年轻人,突然闪身进铺里来。来人身上带的这股寒气,这身装扮和这副行举,却着实吓李汇昌一大跳。他大起胆子,结结巴巴问道:“你是谁,想干啥?”

来人并不理会李汇昌,反身先把店铺门掩上,又隔着门缝朝外观察一阵,直到看不出任何异常,觉得安全了才放下心来。直到此时,年轻人才转过身来,把头上的破草帽摘下来放在门后,开口向李汇昌亲热地喊声:“叔”!

听这个陌生的年轻人张嘴喊“叔”,李汇昌感到一阵茫然。他仔细地观察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:“憔悴的面容,一身落魄的打扮,但两只眼睛却炯炯精神,分明两道寒光射过来,似两把匕首能洞穿人的身体。”李汇昌肚里思量着:“自小从乡下老家来到周村学做买卖,自家又是高门大户,与庄里的众乡邻素无瓜葛。自身接触的人不多,认识的则更少,怎么会突然冒出个年轻人喊我叔?”转念又一想:“现在到处兵荒马乱、民不聊生,不会是李庄哪家的孩子有什么困难投奔来,找上门有求于我吧?可是自己这些年在名利场上走南闯北,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,眼前这个来路不明的年轻人,不会是个骗子或有什么企图心吧?”

却说那个年轻人见李汇昌默不出声,又轻声喊道:“叔?”

李汇昌心里想着:“嗯,谨慎能捕千秋蝉,小心行得万年船。不行,我得小心应对为妙!”于是小心地问道:“年轻人,你是哪里?来此有何事?”

谁知这个年轻人说话却不拖泥带水,他开门见山道:“叔,我叫李明魁,咱是一个庄的人,我家住在李家胡同的东边,所以您不认得我。我今日冒昧地登门找您,是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相求......”

听年轻人自称叫李明魁,又说住在李家胡同的东边,李汇昌心知是老家过来的人。他看到这个年轻人刚才进门时谨慎的样子,又单刀直入说有件极其重要的事相求。于是拉着李明魁的手说道:“贤侄,不急。有什么重要的事,咱到里边去说,里边说话方便些!”

李汇昌又重新关好门窗,再周遭看一遍,觉得没有什么不妥,于是领着李明魁来到作为库房的后院里。进屋坐定,李汇昌倒一杯水递给李明魁:“贤侄,恕我眼拙!我自小在周村这边经营,对老家的亲戚倒陌生了,还请多多担待!你是哪一家的孩子呀?”

李明魁做事却十分的干练。急忙站起来说道:“叔,您回老家的少,所以咱们就眼生了。俺爹叫李怀孔,俺叔是李怀仁。”

李汇昌立即以手加额道:“奥,知道了,知道了!我小时候在老家,随着老人给老祖宗上坟时,见过你爹和你叔的,咱们是不远的本家呢!”听年轻人自报家门,李汇昌觉得心里有些底了。

李明魁点点头:“是!”

李汇昌沉吟道:“这些年与你爹和你叔不见面,你爹还好吧?我也听说你叔李怀仁正给日本人做着事呢。”

李明魁道:“谢谢叔,听说俺爹还好吧。有日本人在此,我也好长时间没回家见他了!”接着他又咬牙切齿起来:“李怀仁不配做咱老李家的人。他穿身黄皮到处耀武扬威,甘当小日本的走狗,甘做亡国奴,就不配给俺当叔。甭看他现在有吃有穿闹得欢,但决没有好下场,我是不会放过他的,咱们八路军更不会放过他!”

看着李明魁慷慨激昂的表情,听到他义正辞严的话语,李汇昌察其言观其行,觉得这个孩子走正道,最终放下心来。然后问道:“贤侄,你现在哪里做事?着急找我有啥重要事?你尽管说吧,我先看看能不能办得到?办不了咱再想办法!”

李明魁于是把右手抬到腰际,伸出大拇指和食指,朝着李汇昌反正比划两下:“叔,不瞒您说,我现在正干这个。我们的人,都已经万全地思滤过了,就是觉得您做人还比较踏实可靠,有中国人的良心,才敢冒昧地找上门来。这件事,只有找您去做才成,也只有您能办得到!”

这个帽子戴的可够大!李汇昌何等样人?早从刚才李明魁的言谈举止中,已猜出他的大概身份,待看他伸手一比划就完全坐实下来。李汇昌反倒镇定下来:“贤侄,你明说吧,需要我去做些什么?”

李明魁倒也简洁明快:“西药,一批西药,盘尼西林!”

听说是西药,还是盘尼西林,李汇昌却不觉皱起眉头来。他搓着双手道:“贤侄,如是其他的东西还好说,盘尼西林确是紧俏物事呢!这东西本来就十分的紧俏,日本人又盘查控制的十分严密,这东西恐怕真不容易搞到手呢?”

李明魁的双眼死死地盯住李汇昌,却透露出坚毅的目光,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:“叔,我相信您,我们的组织相信您,不然我也不会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找您来。现在,上头急需用这批药去救治伤员,就看您能不能想出更好办法。钱上的事,请您一定放心,我们觉不会亏待您!”

李汇昌干笑两声:“哼哼,钱的事不打紧,能用钱解决的事,就不叫个事了。”然后又无奈地道:“嗯,好吧,我回头再去想想办法吧!”

当时日本鬼子对周村三镇的防守非常严密,城内鬼子宪兵的盘查很紧,尤其对陌生人的盘查更严格。一有风吹草动,立即严密封锁起来,连只苍蝇飞出去都难。李汇昌怕出意外,回头又问道:“贤侄,你带良民证了吗?”

李明魁马上从兜里掏出个证件,随意朝李汇昌晃晃。轻蔑地说道:“叔,这个请您放心,我带了。”李汇昌也辨不出真伪,只是和李明魁订对好,不说两人是亲戚关系,只说是熟人介绍来的帮工,投奔来混口饭吃以障人耳目,随即安排食宿不提。

李汇昌却哪里知晓?这李明魁其实大有来头。他在国立长山中学念书时,深受校长马耀南“誓死抗日,决不做亡国奴”的感召,追随着马耀南的足迹,于三七年底参加黑铁山起义。翌年过完春节二三月份,起义队伍又兵分两路:一路跟着廖菩萨司令员南下,在胶济铁路以南的博山、淄川、泰东一带活动,这支部队后来发展成“八路军山东人民抗日游击第四支队”。另一路仍跟着马耀南司令员,在胶济铁路沿线以北的广大区域活动,这支队伍后来发展成“八路军山东人民抗日游击第三支队”。抗战几年来,李明魁追随着马司令员,一直转站在鲁中平原广大地区和胶济铁路沿线。在抗日的队伍里,坚决地打鬼子、除汉奸、反击国民党顽固派的顽匪军。频繁的战斗,艰苦的磨炼,使李明魁由一个乡下娃,青涩的书生,迅速成长为坚定的抗日战士,成为一个抗日锄奸队的队长。一九三九年七月二十二号,马耀南司令员在桓台县牛旺庄的战斗中,不幸壮烈殉国。但八路军三支队在新来的司令员指挥下,牢记国仇家恨,仍然继续顽强战斗,像一把尖刀直刺在鬼子的心脏上。

八路军的坚决抗日,招致日本侵略者的疯狂报复。前一阶段,日本鬼子对鲁中平原和清河解放区,进行多次残酷扫荡。根据地抗日军民,也坚决地进行反扫荡斗争,持续打击日本鬼子的嚣张气焰,在指挥反扫荡战斗中,新来的三支队司令员却不幸负伤。由于战斗频繁,部队时常转移且行踪无定,再加条件艰苦又没有很好的医疗条件和治疗措施,司令员的伤口处一直不见好,并开始化脓溃烂。腿上的枪伤越来越厉害,已经无法再继续坚持指挥战斗,司令员不得不带着警卫员离开大部队,秘密来到鲁中的群山中,寻找一处群众基础较好的偏僻地点开始养伤。

山里的环境固然安静,群众基础也属铜墙铁壁,但医疗条件、卫生条件、医疗手段着实落后。山上的中草药和民间偏方,对一般的小伤小病和皮外伤或许管用,但对司令员这种久治不愈的枪伤却难有效果。于是清河军区上级机关,给在长白山一带活动的八路军武工队一项紧急任务,抓紧搞到一批特效消炎用西药--盘尼西林。而这项任务,就责无旁贷地落到,八路军武工队锄奸队队长--李明魁头上。

任务紧急又很棘手,让李明魁绞尽脑汁,经过多方打探再加外围周密考察,李汇昌终于浮出水面。一是李汇昌虽多年在周村街做买卖,但在商言商没有不良恶行,值得试探一次。二是李汇昌长年经商,路子广人脉多,容易成功。三是可以充分利用与李汇昌的关系,牵上这条线,争取到他以后为八路军服务。李明魁这次秘密进到周村,冒险找到李汇昌,正是因为他肩负着搞西药的这项重要使命。

李汇昌安顿好李明魁后,身子就倚靠在太师椅上一动不动,双目微闭像入定一样。其实他的大脑却没闲着,像台噼啪作响的算盘一直在高速算计,他微捻着手指,已把周村大街上这几家有名的大药铺,从南往北又从北往南不知过滤多少遍。宏济堂、广济堂、普济堂、大德生、永庆堂等几家大药铺,以及几家不甚有名的中小药店。这些药铺店的老板都是中国人,和他们私下里也相熟,却大都是中药汤煎剂为主并无西药,疗效慢恐不顶事。再一个,就因为是中国人开的药店,日本宪兵和便衣特务对进出这些药房的中国人,明里暗里管控的非常严格,稍有风吹草动便动手抓人,恐怕正事办不成已先把自己折进去。这些药铺都不行,李汇昌先把这些地方给否决了。不行,太危险了!

李汇昌思来想去,最后在太师椅扶手上一拍,睁开眼自言自语道:“有了”!他终于想起一家日本人开的诊所来,凭着直觉他觉得也许能利用得到。这家日本人开的小诊所,门脸儿不大,门前挂着个“瑞和诊所”的牌子。位居银子市街南头路东第一家,恰与师傅王百万的“東来昇”商号比邻而居。而经营这家诊所的日本人,不知是哪一年来到周村,也不知挂牌营业多少年了?反正从李汇昌来到“東来昇”学徒时起,那家疹所就已开张着。李汇昌又回想起,多年前在“東来昇”学徒时,进进出出曾与“瑞和诊所”的日本医生有过数面之缘。

这是位小个子的日本人,身材很敦实,鼻梁上架着副厚厚的黑边圆框眼镜。长着像猪一样的两片厚嘴唇,一双肉呼呼的小耳朵,浑身透着贪婪和狡诈。这个日本人衣着倒讲究,一年四季总是穿身裁剪合体的西装,头上戴着软呢礼帽,又一丝不苟地扎着领带,看上去挺严谨。这个日本人与人交往更讲究,不鞠躬不说话,一副谦卑的样子,还满嘴“丧、丧”地叫着,别提有多晦气了。李汇昌当时年纪小,看着这个日本人就害怕,从骨子里也讨厌他,肚里不知暗骂他多少回。

因这家“瑞和诊所”的老板是日本人,因此中国人甚少光顾。诊所除去给大富洋行、铃木洋行、三井公司、岩田洋行、东棉洋行等,这些日本公司的本国人看病,也给少量在周村的外国领事馆,及做买卖的其他外国籍商人诊治疾病。但它们总归是少数,且日本老板又为人低调不事张扬,诊所大多数时候显得冷冷清清。“瑞和诊所”可能是因为顾客少的缘故,也兼顾着卖药增加收入,却有别于中医药铺,“瑞和诊所”主要是以卖西药为主。(未完待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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